表姨妈的眼泪

乌厘单刀

表姨妈是我妈的表姐，末嫁之前跟我婆婆一家人在香港生活过，和妈情同亲姐妹，太平洋战争爆发，逃难回乡的过程相互失了联系，直过了十年之后才在广州偶然见到相认。从我小时候开始，表姨妈毎月都会过来探望婆婆，记得婆婆每次带我去沙面邮电医院看病也会顺路去表姨妈六二三路工作单位见一下表姨妈，表姨妈对我很好，每次见到我们都会非常开心。
1971年的一天傍晚，表姨妈又来探婆婆，我给她开了门，她一反常态招呼都不打直往婆婆而去，我只见她表情异常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然后两人进房关上房门，妈跟着也被叫了进去。只一会妈出来叫我去街上避开一下，这种事从末发生过，我感觉一定出什么大事了。我就坐在巷口的石櫈上看书，大约一个钟后，表姨妈匆匆从我家中走出，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叫了她一声，或许她真的没听见，也或许她没心思理我，我只见她哭到两眼红肿，心神恍惚的径直走了过去。我回到家里时只党一片寂靜，妈和婆婆都不说一句话，但我看得出婆婆也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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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一定是和那封信有关，那又是什么一封信？我不敢问。那年刚经历中苏之间处于战争边缘，国内又搞一打三反运动，冤假错案无数，非正常死人很多，林彪事件更令政坛一片混乱，但我相信末必与此有关。直到晚上我被父亲从床上拉起叫了过去，他一面严肃的和我讲话，从小到大父母对我都是非常和愒的，那怕我调皮到跌断了脚，甚至打穿了别人的头被家长找上门来，我只见过他叹息，从末被大声斥过，而这一次却扳着面孔，这神情我从末见过，这是在深夜全家人原来都睡了，他却把我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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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一句就问：“听婆婆说你几乎天天去游泳。”我点了点头，那段时间我和一帮去了农村当支靑倒流回城的同学过从甚密，常去珠江游水，而且一游就十公里，从沙贝海游去石门再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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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跟着直接了当对我说：“我不反对你去香港，但你要在这当着我的面答应，你不偷渡去。”我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你一定要亲口对我承诺。”父亲说这话很短促很有威严，我低下头说了句“我不会去了”，父亲要我抬头看着他，直到我作出承诺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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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从妈妈嘴里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表姨收到了香港一封信，信是她儿子的同学发出的，信中讲到四个月前他们一起去偷渡，浮在海上时失散，他到港后几个月，每次按约定时间和地点都找不到她儿子，问家中有否他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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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支青偷渡被抓是会通知派出所确认身份的，拘留也不会超过三个月，我偷渡的那位表哥十有八九己经死在伶仃洋了，再进一步的通信了解情况更证实了这一点，他们走的是东线，也即从惠洲那边出海下水，利用涨潮顺水流游向珠江口香港的外岛，这是一条险线，因为一旦到退潮也游不到，就会被珠江潮出的退潮水流冲出伶仃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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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中学的一个女同学也即他支青女友一齐去的，下海游着的时候因为水太冷女的抽筋，他就一直拖着她浮着，或许因为是黑夜，同伴都远离去了，潮迅不等人，一等大家会一齐死的，我的那位表哥不愿松手女友，退潮一来双双消失在仱仃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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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台重提当年逃港者：很多游到港界的逃港者死于退水后的蚝田，他们以为到了陆地，其实那是淤泥，双脚被吸住，水涨时没了顶……。http://v.ifeng.com/history/shishijianzheng/201301/b3d8d6cd-6bcc-4c4b-8c89-096921d00fef.shtml
http://v.ifeng.com/history/renwu ... -3b8186ddbbfc.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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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头她们还自我欺骗，或许突然会有信出现，几十年音讯全无，千真万确的死了，表姨妈与婆婆也不再伤痛，她们也死了。只有还在的我们这一代人难以忘怀这段历史。我遵守对父亲的承诺，最终没有去督卒，我送那几位同学上路，那一次，一位姓郭的同学俩兄弟齐殒命于大海。（读过一中）
上年有次我一家三口去湿地公园玩，面对无边的伶仃洋海口，我拋下一个用野花编织的花环，见我面色凝重，做教师的女儿不解的问我太太“老窦做什么？”，我俩不言语，太太的家中也有人曾奔这怒海，付出了惨重代价。如今年轻的一代，是无法去理解我们“生在红旗下”那一代所经历的饥谨、失学、贫困、前途无望而去挺而走险，也不想让“长在甜水中”的她知道太多，只有亲历的我们还怀念失去亲人、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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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的一则报道提到，在1980年代初开发蛇口工业区时，一次就发现400多具偷渡者的尸体。这就是说，仅仅是这一次被发现的偷渡者死亡人数，就大大超过了东德28年间（1961－1989）因翻越柏林墻而死亡人数（239人）的总和。

橡草

乌厘单刀 发表于 2014-1-8 16:38
官方的一则报道提到，在1980年代初开发蛇口工业区时，一次就发现400多具偷渡者的尸体。这就是说，仅仅是这一 ...

为什么他们前赴后继，不怕死亡，当中不少现居香港的一中学生，当局现在还在回避这段惨痛历史！

嘉嘉

心情很沉重.

老杨

一代人的经历，痛的经历。

如梦令

无限唏嘘

依慈

橡草 发表于 2014-1-8 17:29
为什么他们前赴后继，不怕死亡，当中不少现居香港的一中学生，当局现在还在回避这段惨痛历史！

<羊城晚报>沧桑版几年前出过回忆偷渡的版面,不敢走惨烈路线,所以我都是以调侃的风格来写,若以刀弟此稿,估计<南方周未>都未必敢登,目前的"正能量"大环境,估计要承受到对文革的全面声讨揭露检讨反省之日才会把偷渡搭称来一齐声讨检讨,刀弟先热身记录惨痛一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