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志湘 于 2014-7-26 21:11 编辑
广州怀圣寺“教崇西域”匾研究 广州市怀圣清真寺二进门处悬挂着一块大匾,中间写着“教崇西域”几个大字,右侧写着“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日”,落款是“怀圣寺恭承”。这块匾是不是光绪皇帝写的?坊间一直有不同看法。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还有的说从笔迹看像是慈禧太后写的。 从网上看到,光绪皇帝曾经给西安的清真寺题写过“教崇西域”匾。在广州市伊斯兰教协会和广州市回族历史文化研究会的支持下,我在2011年6月底到7月初,首先去到西安回坊各清真寺进行考察。这次西安之行,尽管只有短短三天时间,但收获颇大。一是证实了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在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八月离开西安前夕确实给西安小皮院清真寺分别题匾,光绪皇帝写的是“教崇西域”,慈禧太后写的是“派衍天方”;二是见到“派衍天方”原匾;三是这两块匾曾被多次复制,悬挂在西安的其他清真寺;四是初步探讨了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给西安清真寺题匾的原因以及“联系人”。虽然“教崇西域”匾已失踪,没有见到,但从网上查到的老照片中却看到这个匾悬挂在小皮院清真寺(及化觉清真寺)大殿门口正中,字体比较清晰。 我从西安回来后,又到广州地方志馆、中山图书馆、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图书馆等处查找资料,继续探讨广州怀圣寺“教崇西域”匾到底是光绪写的,还是慈禧写的?抑或是仿制的? 我先后翻阅了一些清史特别是清朝广州地方志史资料。如: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编的《清史编年》第十二卷(光绪朝(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广东省地方志办公室辑《广东历代方志集成》之《广州府部》(七)、邹鲁修、温廷敬等纂《广东通史》、中华民国三十年的《广东年鍳》(有对怀圣寺的介绍)、《广州府志》、《光绪事典》(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版)等。但均未找到肯定怀圣寺“教崇西域”题匾题写者有关的资料。 综合分析这些年来所查的资料和所做的调查,我对怀圣寺“教崇西域”匾的初步结论是:既不是光绪皇帝的题词,也不是慈禧太后的题词,很有可能是在光绪皇帝授权后某个书法家写的仿制品。
不是光绪皇帝写的,也不是慈禧太后写的
首先,我认为,这块匾不是光绪皇帝写的。主要根据有以下几点; 第一,同西安小皮院寺(及化觉寺等)光绪皇帝题词的原件(法国人沙畹摄于1907年的老照片)相比,笔体完全不同。我又看了光绪皇帝的其他书法,其特点是笔迹比较清瘦,类似柳体(柳公权)。而怀圣寺匾的笔迹比较圆润,粗壮,类似赵体(赵孟頫)。特别是“西域”两字的写法,笔迹完全不同。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光绪皇帝)写的。 第二,我曾将广州怀圣寺“教崇西域”匾的照片和西安小皮院寺(及化觉寺)“教崇西域”照片一起,拿去某市公安局刑警队请笔迹鉴定专家鉴定,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专家的结论是:“两块匾额题字‘教崇西域’,两者笔迹外型相近,但笔迹特征不同,至少不是同件书法作品,疑似仿制所致。”这表明,这两块匾中必有一块是仿制的。既然真迹在西安,那广州这块就是仿制的了。 第三,从我所看到的史书及有关资料中找不到有关广州怀圣寺这个匾题写者的记载。广州本土的回族老人也没有关于这个匾的历史传说。 第四,从光绪皇帝的行踪看,他和慈禧太后一行当时正在准备启程回京,可以想象忙得不可开交,不太可能在启程前四天无缘无故地给几千里之外的广州清真寺题匾。
其次,我认为,这块匾也不是慈禧太后写的。主要根据有以下几点:
第一,从西安几个清真寺的匾来看,慈禧太后只题写“派衍天方”,光绪皇帝才题写“教崇西域”。慈禧太后作为“皇太后”,没有必要不写自己的题词而去写光绪皇帝的题词送给广州怀圣寺。这样做,降低自己的身份,也不合情理。
第二,从我所看到的几张慈禧题匾原件照片看,上面都盖有慈禧的大印“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怀圣寺这块匾没有,上面反而有光绪的印章“皇帝之宝”。这也可以证明不是慈禧写的。假如真是慈禧写的,怎么会盖上“皇帝之宝”印章,而不盖“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印章呢?
很有可能是仿制品
我认为,怀圣寺这块匾很有可能是仿制品。主要根据有以下几点: 第一,据我所看到的清朝皇帝的题匾,如故宫、颐和园、五台山等处的皇帝题匾,都是蓝底金字;西安化觉寺慈禧太后的题匾“派衍天方”,原件虽然已经斑驳陆离,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蓝底金字。而广州怀圣寺的这个匾,却是白底红字。不合清朝皇帝题匾习惯。有人可能会说这是后人重新刷油时将原来底色和字体颜色改了。但我想如无特殊原因,“改色”的可能性不大,而仿制的可能性极大。
当然,有些寺庙悬挂的皇帝题匾,也有不是蓝底金字的。例如,云南省建水县文庙内,悬挂着康熙、雍正、同治和光绪等好几位清朝皇帝歌颂孔子的题匾,都是红底金字。不过,记者说的很清楚,“殿内悬挂着摹刻的清代历朝皇帝礼赞孔子的御题匾额八方。”(见《云南日报》,2011年7月8日)这里使用的是“摹刻”,也就是仿制的意思。此外,这个文庙,不只是皇帝题匾,所有的匾都是红底金字。包括正殿大门前悬挂着的“先师庙”匾,也是红底金字。
第二,皇帝或皇太后所赐的题匾,如南山极乐寺慈禧的题匾“真如自在”,右侧题头写着“慈禧皇太后御笔恩赐”,左侧落款写着“大清光绪拾捌年敕建南山极乐寺普济立”。怀圣寺这块匾没有“慈禧皇太后御笔恩赐”字样。 第三,当时,复制皇帝和皇太后的匾是允许的。例如,在西安,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只给小学习巷清真寺题匾,但“西安的清真寺,不论大小,其殿门之外均悬匾二方:一曰‘派衍天方’,一曰‘教崇西域’。闻系庚子年慈禧与光绪蒙尘西来时所赐之御笔。”(王曾善:《长安回城巡礼记》,《月华》,1933年第五卷)同理,广州怀圣寺仿制一块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四,“御赐”和“御制”是有区别的。凡是皇帝赐给的东西(衣服、器皿、字画等)都可以叫“御赐”,但不一定是皇帝亲手制作的。别人做的东西,皇帝拿来送给人也叫御赐。例如武训得到皇帝御赐的一件黄马甲,那马甲不会是皇帝亲手做的。“御制”则意味着是皇帝亲自制作(如字画)送给臣民的。同理,怀圣寺这块匾盖有“御赐”(而不是“御制”)印章,表明是皇帝同意送的,但不一定是皇帝亲自书写的。 第五,有关专家学者都采取了谨慎的态度,没有肯定怀圣寺这块匾是谁写的。例如: 在马建钊主编《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回族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8年版)中,对这个匾是这样介绍的:“怀圣寺门庭匾:木匾1块。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佚名撰。”(216页)
在《广州伊斯兰古迹研究》(中元秀、马建钊、马逢达等人编,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中这个照片的说明词是“怀圣寺门庭数进及光绪年间所立‘教崇西域’匾”。没有说明是光绪皇帝或慈禧太后写的。
特别是《广州伊斯兰古迹研究》一书目录,对于这块匾的介绍,同对其他匾的介绍(“邓廷楠献匾(同治十年)”、“杨枢杨勋献匾(光绪二十八年)”)格式一样,标题是“怀圣寺献匾(光绪二十七年)”。假如确认是光绪皇帝或慈禧太后写的,那就应该写作“光绪皇帝御制”(或“慈禧皇太后御制”)而不是“献匾”。
第六,怀圣寺这块匾,右侧题头写着“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日”,左侧落款写着“怀圣寺恭承”。这里的关键词是“恭承”。搞清楚“恭承”的含义,对辨别这块匾的真伪有着重要作用。
我查阅了《辞海》、《汉语大字典》、《简明古汉语字典》等工具书,并登录《中教网·汉语字典》、《中华隆取名网》、《汉典网》、《百度》等网站,发现有的工具书(如:《辞海》、《汉语大字典》、《简明古汉语字典》等)没有收录“恭承”一词。但在网络上却可以看到“恭承”有多重含义。其主要含义是一致的:1,“敬奉”。如:汉典、中华隆取名网、网络字典。2,“敬奉,恭敬奉行”。如:百度。
据此,我们可以将“怀圣寺恭承”理解为“怀圣寺恭敬地奉行(教崇西域)”。这里的主语是“怀圣寺”,意味着这块匾是怀圣寺制作的。当然,“承”也可以理解为“承受”、“承接”,在这个意义上,怀圣寺也是承受、承接的主体。 有人可能会说,
怀圣寺这块匾如果不是光绪或慈禧的御笔,那匾的上方有“御赐”和“皇帝之宝”两方印章,又意味着什么呢?我看,这可以理解为是皇上(光绪)同意的,也就是说光绪皇帝同意广州怀圣寺仿制这块匾,送给怀圣寺。假如事先不征得光绪皇帝同意,谁也不敢盖上这两方印章。
综合上述分析,我的结论是:广州怀圣寺“教崇西域”匾,是经光绪皇帝同意,由怀圣寺仿制的。由于当时传播工具落后,看不到光绪皇帝在西安题匾的原件,只好请某位书法家写下这几个字,制作成匾。至于题匾四周的龙形纹饰,可能是参考了皇帝献给其他寺庙(例如佛教南华寺)的题匾样式而仿制的。
是谁牵线搭桥?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光绪皇帝同意仿制的,那么必定有一位能够和光绪皇帝“说上话”的虔诚的穆斯林在牵线搭桥。那么,是谁给光绪皇帝传话,说广州怀圣寺希望有一块“教崇西域”匾的呢?
我想,这个人很可能是清朝广东著名回族外交家杨枢。
关于杨枢,史料不多,研究他的人更少。在中山图书馆,我没有发现有研究杨枢的专著。在广州地方志馆,我看到白寿彝先生的《中国回回民族史》(中华书局,2003年版),里面专门介绍了杨枢。综合《中国回回民族史》和从在网上看到的资料,可以对他的生平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杨枢(1844—1917),字星垣,祖籍盛京(今辽宁沈阳),生于广州。1891—1902年,出任清政府驻日本长崎领事。1903年,以候补四品京堂接替蔡钧出任驻日公使。在担任驻日公使期间,多次和日本政府交涉,扩大接受中国留学生的名额和专业,在留学生中开展爱国主义教育。1907年任满归国后,由外务部员外郎,一直升至鸿胪寺卿、外务部右伺郎,深受皇上器重。1909—1910年,出任驻比利时公使。后因病去职回国,住在广州福地巷,直至归真。
杨枢热心教门事业,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1906年,留日回族青年在东京发起成立了以“联络同教情谊,提倡教育普及、宗教改良”为宗旨的“留东清真教育会”,杨枢热心地接见参会回族留学生并出资赞助。据《留东清真教育会记事》记载:“丁未六年,乃发起斯会,经前钦差驻日大臣杨星垣先生助金以资会费,并率诸公子及随员之同教者,合留学同人,摄影于使馆,以为纪念。”留东清真教育会成立后,创办启蒙刊物《醒回篇》,目的在于开启回族民智,使之紧跟时代步伐。《醒回篇》是回族第一份近代刊物,在回族历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许多同学后来成为反清志士。他在往返欧洲途中,曾专程前往圣地麦加朝觐,成为令人羡慕的哈吉。 杨枢生于广州,故于广州,他的墓就在广州市先贤古墓陵园内。因此,他对广州,对广州的伊斯兰教事业,必定怀有深厚的感情。凭着他与朝廷的良好关系,请求皇上恩准仿制一块“教崇西域”匾给怀圣寺,想必不是太难的事。从年谱看,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时,他正在日本长崎担任领事。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又刚刚回到北京,内忧外困,日理万机,当时就请光绪皇帝应允仿制“教崇西域”匾,似无必要,也不太可能。但他在1907年任满回国至1909年出使比利时之前,在外务部做官,有机会接近光绪皇帝。凭着自己的地位和穆斯林一颗虔诚的心,请求光绪皇帝恩准广州怀圣寺仿制“教崇西域”题匾,极有可能。当然,这只是猜想,有待史料证实。
2013年2月7日
主要参考资料: 1,马建钊主编:《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回族卷》,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8年版 2,中元秀、马建钊、马逢达编:《广州伊斯兰古迹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 3,白寿彝:《中国回回民族史》,中华书局,2003年版 4,李兴华、冯今源编:《中国伊斯兰教史参考资料选编(1911-1949)》,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保延忠会长(广州市伊斯兰教协会常务副会长、广州市回族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陈晓毅博士(广东省民族宗教研究院民族所副所长)、夏志前博士(广东省民族宗教研究院宗教所副所长)等的大力支持和帮助,特此鸣谢。
(《广州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3年2期)
|